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Y市市郊有座清源峰,景色秀美,但是山路陡峭,鲜有人迹。
在背阴的山腰处有座古宅,雕廊画壁,虽然透着翻新的痕迹,却也是古意盎然。
此时宅子门口站着七八个衣着光鲜的人,正在整理着装,准备敲门。
当中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,阳光俊朗,只是此刻汗流浃背,裤腿上沾着些泥迹,显得有些狼狈,他粗喘着抱怨:“大伯,就算段家是四大天师世家之中对古道最讲究的,也用不着把宅子建在这么偏的地方吧?越野车都上不来,每次上门都要累死个人!”
少年身边的中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:“不是你自己吵着闹着要见段家的九小子吗?怎么自己先抱怨起来了?”
少年一听满脸的不耐立刻不见,撸上袖子冲到大门前,边喊边砸门:“段千灵,快出来,你张哥上门找你来啦!”
“张剑歆,当这这么多叔叔伯伯的面,你也不嫌丢人。”
大门缓缓开启,一个白袍少年擎着一把白色虎纹伞,立在门后,他声音清朗,身形纤瘦却直挺,脸带笑意的看着众人。
张剑歆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端的是风神俊秀,神情不由一晃,再细看,面前的段千灵被虎纹伞遮住大半脸,只能看到细白的脖颈和下巴。
段千灵见张剑歆没答话也不介意,客气地招呼面前的张家人进宅,彬彬有礼、温雅大方。
张家大伯忍不住道:“都听外人夸赞段家小九灵力不俗,礼貌懂事,犹善画符,今日这一见,可不是么,哪像我们剑歆,简直一个泼猴儿!。
“我那是阳光开朗!”张剑歆斜了眼段千灵,“哪像他,天天窝在宅子里,大姑娘似的!”
此话一落,张家人都禁了声,忍不住看段千灵的脸色,却只看到一身白色古袍的少年被虎纹伞遮住了大半脸,发白的唇角带着笑意。
张家众人放下微悬的心,立刻转移话题,只有张剑歆觉得方才气氛怪异,却又不知道自己哪儿说错了话。
段千灵引着众人在大宅里拐来拐去,张剑歆跟在他身后,一路左看右看,只觉得段家大宅古树繁多,阴阴郁郁,鬼气森森。
到了一处偏宅,段千灵停下步子对身后众人道:“爷爷和伯父们在里面议事,齐家和宋家的伯伯们也快到了,请张家伯伯们进去,我和剑歆年小,不能参与,我带他到别处逛逛。”
张家大伯颔首同意,张剑歆欲反驳,却被段千灵扯着胳膊拉了出去。
两人走了一段路,张剑歆看了看隔在中间的白色虎纹伞,忍不住道:“你干嘛在树荫下还打着伞?除了视频,我还没在现实里看清你长什么样儿呢。”
段千灵脚步一顿,有些奇怪的问:“你没听说么?”
“听说什么?”张剑歆不解,“我同桌倒是告诉我在屋里打伞能看见鬼,难道你也信?”
“一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段千灵笑着说,“快来,一会儿就能看戏了。”
张剑歆虽是不解,却还是跟了上去。
没走一会儿,两人就到了一幢两层的小楼前,说它是小楼,那是因为它真的小,可能只有上下两间屋子,门前的匾额上提着六字佛家箴言。
“这是你住的地方?你们段家天师不信道,改信佛了?”张剑歆吃惊道,“哎呦喂,这不是真的吧?”
段千灵忍不住踢了他一脚:“胡说八道什么哪!快进来!”
小楼的第一层像是书房,两面墙都是书柜,靠近东面的地方有一张书桌,桌上堆着两大叠符纸,笔架上夹着七款毛笔,砚台里还有鲜艳的朱砂。
张剑歆冲到书桌前端起笔凑到眼前:“蒙溪虎骨笔!怪不得你画符画得好,要是我爷爷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给我,我也能画好符!”
张剑歆细细地翻看桌上的两叠符纸,心中惊叹了一番,回头便看到段千灵收了伞坐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含笑看着他。
这一看,却是一惊,在外面遮着伞他没注意,此刻进了屋,在灯光下,段千灵的脸色白的吓人,柔软的黑发遮住额头,一双瞳仁黑得发亮,隐隐的透着几点蓝光。
“吓着了?”段千灵笑着说,“不是早见过了?”
“视频跟现实怎么一样!我说,你应该晒晒太阳,怎么白的这么吓人!”张剑歆边说边往段千灵身边凑,走近了又是一惊,“重瞳!啊,你竟然生了重瞳!”
段千灵看张剑歆一惊一乍的样子觉得甚是有趣,也不介意他盯着自己左瞧右瞧,只弯着眼睛笑,让他打量个够。
张剑歆蹲在他面前边看边嘀咕:“哎呦喂,段小九,哥哥我跟你认识六七年了,怎么早没发现呢,也不对,你眼睛这么黑,只有瞳孔带着点儿蓝,对着电脑,我能发现才怪呢!你说你,怎么不早告诉我呢?”
段千灵正欲答话,突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谈话声,似是七八个人,越行越近。
段千灵抄起白色虎纹伞,拉着张剑歆跑上二楼,打开向北的一扇窗户,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绿色符纸,食中二指一甩,那绿色符纸化作一层透明薄膜贴上了窗户。
“隐匿符?你小子还真舍得!”张剑歆撇了撇嘴道。
段千灵笑了笑,拉着他在窗户两侧的扶手椅上坐下,随手捻起桌上的水果,吐出两个字:“看戏。”
没一会儿,说话的几个人就来到了楼前,看上去是十几二十岁年纪,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儿,穿了身儿粉红色短旗袍,身后背着把长剑,站在楼下对众人道:“这就是我们家小九的住处,可是爷爷特地为他建的,请了慧悟大师提了字,用佛家六字箴言镇着,刚六叔说,小九正在里面画符呢。”
女孩儿上前几步敲门道:“小九!快开门,三姐带朋友来看你啦!小九!”她做势推门,推了几下没有推开,“小九,别在屋里闷着,快给姐姐开门,客人都在门口站着哪!”
楼下几人站在门前,脸上渐渐带上不豫之色,敲门的女孩儿脸色尴尬道:“我们家小九比较可怜,在阴灵井边出生,天生阴气入体,受不得凉,晒不得太阳,连灵力都不能多用,要不是爷爷用伏魔伞给他傍身,连二十岁都活不过去,”她神情哀痛惋惜,俨然一个疼爱弟弟的好姐姐模样,“他长到十七岁都没出过门,脾气是古怪了点儿,大家多担待些。”
众人听了,脸色才好看了些,那女孩儿不住地道歉,引了几人往别处去了。
二楼段千灵还在咔擦咔擦咬着苹果,张剑歆目瞪口呆看着众人离开的背影奇怪的问:“你刚进屋把门锁了?”
“没。”段千灵眨了眨眼睛,“这楼只有外面大院儿的锁,爷爷担心我生病的时候进不来人,这楼别说是锁了,连门闩都没有。”
张剑歆愣了半晌:“那她……她是你大伯的女儿?”
段千灵点了点头,咔擦咔擦继续啃苹果,张剑歆想了想也就明白了,不过是大世家争权的龋龉心思,段家老头疼爱段千灵是出了名的,段家老三在外给段千灵破坏名声再理所当然不过了。
张剑歆瞥了眼摆在桌上的那把白色虎纹伞道:“怪不得你出门还要打着伞,那伏魔伞就是那把软玉伞骨白虎皮的吧?你爷爷居然把镇煞的东西拿给你辟邪遮阳用,他也太疼你了。”
段千灵放下苹果,认真道:“张剑歆。”
“啊?”
“你嫉妒了。”
“啊呸,揍你小子!”张剑歆撸起袖子笑骂道。
二人笑闹着说了会儿话,讲了些家里的趣事,张剑歆腆着脸跟段千灵讨了三十张符,连蒙溪虎骨笔也要去了三支常用的型号,差点连伏魔伞尖儿上的玳瑁珠一并要走。
没过一会儿院外又传来说话声,张剑歆往窗外一看,粉红短旗袍,后背一把长剑,可不又是段家三姐么。
只见她领了另外的七八个人,在段千灵楼前把刚才说的那些话又说了一遍,依旧是没有推开小楼的门,哀哀凄凄诉完了弟弟的悲惨命运,又赔礼道歉地将众人领走了。
张剑歆目瞪口呆地看完这一幕,不可思议地问:“这才是你说的看戏?她这是要演上几出?”
“三四次吧!”段千灵满不在乎地道,“我记得我十四那一年生日,我三姐领了九拨人来,从那以后,我再也不敢让爷爷给我过生日了。”
张剑歆怒其不争,忍不住问:“你不会给她开门呀?”
“你当我傻么!”段千灵翻了个白眼儿,“我要是开门,她就扑到我身上哭,边哭还边掐我,我十一岁就不给她开门了。不过,说起来,这么多年下来,每年都来这么几次,有时候我一看到三姐就忍不住想笑。”
张剑歆一听,忍不住笑出声,想想也是,一次两次恐怕还能打压住人,这么多年下来,各个家族口口相述,其中情形大体都了解,她还这么卖力表演,只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。
午饭的时候,段千灵带着张剑歆出去,路上遇到很多帮佣,都行色匆匆。
“这次你们段家请了这么多人,来为了什么事啊?”张剑歆奇怪道,“好多年没见四家族齐聚了。”
“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?”段千灵嫌弃道,“后山的阴灵井封印破开了,里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东西,爷爷找其他家的人来看看怎么回事。”
“阴灵井?就是你出生的地方?”张剑歆奇道,“你怎么会在那里出生?”
段千灵用看白痴的眼神盯了张剑歆半晌:“你们家怎么什么都不告诉你?”
张剑歆摸摸后脑,心道:我总不能告诉你,我爷爷说我什么时候改了这皮猴儿个性,什么时候让我家去议事吧。
段千灵见他不答话也不在意,漫不经心道:“说什么我在阴灵井边出生是说给外人听的,我是爷爷从阴灵井边捡回来的,这事儿大家都知道,心照不宣罢了。”
“那你三姐还那么打压你?”张剑歆惊奇道,“她傻呀!”
不等段千灵回答,尖利的女声就从他们身后传来:“你们说谁傻!”
段千灵在心里诅咒了张剑歆一百遍,不动声色的转过身,微微抬高了伞,笑道:“三姐,怎么没见其他人,大哥他们呢?”
“大哥也是你叫的?”站在他们身后的段家老三铁青了一张脸,“别以为仗着有爷爷给你撑腰就这么嚣张,目生重瞳了不起么,符画得好又怎么样,用不了灵力,你不过是一个捡回来的短命鬼罢了!段家养你这么多年,你最好本本分分夹起尾巴做人,再敢造谣生事,我要你好看!”
“你!”张剑歆瞪圆了一双眼就要往前冲,却被段千灵一把拉住,只听他淡淡道:“三姐教训的是,时候不早了,秋院的同辈们怕是还等着三姐招呼呢。”
段家老三见段千灵神色淡淡,如一拳打在棉花上,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,冷哼了一声,又狠狠瞪了一边的张剑歆一眼,满脸扭曲地转身离开。
张剑歆已然满腔怒气:“她这么说你都不生气?你…你让我说你什么好!你简直气死我了!”
段千灵看得好笑:“我不生气,她才会气嘛,我猜三姐这次起码要气上好几天。倒是你这人,怎么这么笨!”
张剑歆一愣,立马又撸起袖子:“滚!小爷揍你!”
二人得罪了段家三姐,也不打算在去秋院的同辈桌上吃饭,拐了个弯往厨房走。
张剑歆还是对阴灵井的事情感兴趣,不停地打听,扬言一定要去看一看。
段千灵想了想段家老三那阴鸷的性子,出声劝道:“阴灵井那地方古怪的很,我一靠近就头晕的厉害,这次出的也是大事儿,你又得罪了我三姐,我劝你还是别去了。”
张剑歆却不以为意:“那么多人在,他还能当这大家的面儿害我不成?”
段千灵停下步子,肃然认真道:“阴灵井哪儿浓雾弥漫,封印破了之后,爷爷说能见度不足三步,我三姐是在后山玩儿大的,天眼术更是整个段家最出色的,要我说,她想在那儿暗算你比在青天白日下更容易。”
张剑歆看着段千灵认真的双眼,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,只能答应。
段千灵脸色这才缓和了些,又和他说了些后山别的情况。
二人吃过了午饭,坐在后院的池塘边钓鱼,饵垂下没两分钟,就见前院匆匆忙忙跑进来个人,边跑边喊:“剑歆!你大伯叫你呢,快走!”
张剑歆跟段千灵对视一眼,都挺诧异,站起身问:“小叔,什么事啊?”
张家小叔笑了笑,说:“听大哥说,段家小三夸你剑术好,大哥自谦了两句,这不,打算带你一起去阴灵井。”
张剑歆一听,这段家老三还真是阴魂不散,可他又不好拒绝,正欲答应,就听旁边的段千灵说:“伯伯先过去吧,剑歆剑都没带,我们先回去收拾一下东西,一会儿过去。”
张家小叔应声离开,段千灵扯着张剑歆往回走,脸色阴沉,撑着伏魔伞的指骨被握的惨白。
张剑歆见了忍不住道:“出不了什么事儿,你这么紧张做什么?”
“闭嘴!你知道什么!”段千灵吼道。
张剑歆吃了一惊,问:“怎么了?”
段千灵抿紧了唇,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沉声道:“我名义上的父母就死在阴灵井里,谁都不知到在哪儿会发生什么事。”
“不是还有长辈么……”
段千灵瞥了他一眼,二话不说,扯着他胳膊就走,拐回小楼把所有的符一把揣进怀里,然后往房梁上一指:“你用的是铜剑对吧,房梁上放的是赤霄剑,你拿着它可别亏了你们正一道正剑宗的名!”
张剑歆一听,把去阴灵井的烦恼丢了干净,一弹身蹿上房梁把剑抽了下来。
只见此剑身带七彩珠、九华玉,抽出一看寒光逼人、刃如霜雪,张剑歆忍不住赞道:“好剑!”
段千灵抽出一张静心符,一把拍上他脑门:“拿着你的好剑跟我走!”
段千灵带着张剑歆绕到后山浓雾边缘的时候,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个人,段家大伯段奇峰看到他们惊道:“小九,你怎么来了?你爷爷知道还不担心死?”
“大伯,没事的,我也是段家子孙,而且我带着伏魔伞呢。”段千灵安慰道。
段奇峰皱着眉,犹豫了半晌终究没有阻止。
边上的段家老三扯着嘴角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们两眼。
四大天师家族齐聚阴灵井其实并不是为了什么大事,这阴灵井并不是妖魔鬼物,只不过是阴气浓重,能够蕴养鬼魂,寻常怨鬼在阴灵井里浸润三五年就能拥有百年厉鬼的能力,是以四大家族一起把它封印了。
现如今阴灵井封印破开,四个家族瞪大长辈也没有出面,只差了晚辈、小辈们来重新封印。
段千灵、张剑歆这一辈的任务就死镇守阴灵井,在长辈们重新施术封印的时候斩除冲进来的怨鬼。
这本不是什么难事,只是身边站了个段家老三,段千灵总觉得心中不安。
分工安排妥当后,负责镇守井边的十几个小辈便排队走进浓雾,段家老三天眼术使得最好,在前面开路,段千灵张剑歆坠后。
一进浓雾段千灵就觉得呼吸不畅,尽管伏魔伞将浓雾隔开,伞下的空间不见一丝雾气,但是他从小阴气入体,身体不好,在后背上贴了清心静气符也没觉得好多少,倒是和他一起呆在伏魔伞下的张剑歆左瞧右瞧的,好奇地很。
阴灵井虽然被称作井却又小水潭那么大,十几个人在潭边排开,隔着浓雾是互相看不见的。
虽然看不见深井里的情况,但阴灵井的寒气却能清晰的传到众人身上,不停得有人低声抱怨。
段千灵却能看清井中的情况,他目生双瞳,天生能视鬼破瘴,即使不用天眼术,井边的浓雾对他而言也只是影影绰绰并不能遮住身形,他甚至能看到对面的三姐正恶毒狠厉地盯着他看。
段千灵心中叹气,也不甚在意,只盯着深井看,里面漩涡阵阵,隐隐透着幽蓝光芒,连他都看不真切。
外围是长辈们围城的圆,众人正一齐低声念着咒文,随着一声“破!”旧的封印被完全解除,一群怨鬼游魂瞬时冲了进来。
外围的长辈们正在念咒重建封印,里圈的小辈们抄起法器跃跃欲试。
新鬼游魂没有法力也没有意识,只是本能行动,小辈们挥剑斩魂像切白菜似的,咔嚓咔嚓一下一个,根本不费什么劲儿。
段千灵有伏魔伞镇煞,游魂不近,更是没他什么事儿,只时不时往自己身上拍一道清心静气符,减轻头晕的症状。
张剑歆新得了赤霄剑,剑招挥得凌厉,很有点儿侠客的风范。
对面的段家老三左手里捏着两道符,长剑立于身前,右手却握着剑鞘。
段千灵正奇怪,却见她使足力气,将剑鞘向张剑歆的方向掷去!
“小心!”段千灵握紧伏魔伞,将张剑歆往旁边一推,刚刚避过呼啸而去的剑鞘。
段千灵微悬的心还没放下,就见身边闪出一道人影,将张剑歆狠狠地向他推过来!
二人连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,就被撞进了阴灵井!
段千灵被这一撞,伏魔伞都没握住,只能紧紧抱住撞过来的张剑歆,喷涌而来的阴寒之气让他心悸的厉害,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,耳边还能听到段家老三的尖叫,脑海里闪过的最后念头是:我竟然没看清暗算我们那人的脸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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