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校园论坛的“失踪疑云”帖被删,非但没有遏制住流言的源头,反而让事态愈演愈烈,传言变得更为离奇。
其实多数人都只是隔岸观火,并不在意事实的真相如何,从校园论坛的走向就能看出来——上午各楼还疯狂地输出经文,等到了黄昏,论坛内的标红加精帖摇身一变,成了大写加粗的——
#校园惊现神仙颜值,有图有真相!#
楼主一贴图,立即吸引了许多吃瓜群众进帖,一时间,各层的留言都是千篇一律的“美美美”“帅帅帅”“舔舔舔”,氛围一片和乐。有人发现照片的背景是学生们分外熟悉的A大风景湖,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呼朋唤友一起去,果然在湖边发现了俊男美女的组合。
美人组合和发帖人的贴图一模一样,男生高大英俊,女生甜美可人,两人被热情胆大的男女簇拥在中心,笑容大方自然。
但细看就会发现,两个美人的目光穿梭在周围人的脸上、身上,带着丝丝诡异——这是从食物链上端投下的目光,在底层中寻找合心意的餐点。
人群外围,卫燃犀看了良久,确认两只恶鬼没有出手的意图后,她转身回到王文宇面前。
王文宇没有注意卫燃犀的目光,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,陌生的景物,陌生的人——明明是他应该熟悉的校园,却勾不起他半点回忆。
卫燃犀沉默一阵儿,说:“跟我来。”
语毕,转身朝校长室走去。
看着她远走的背影,王文宇孤零零站着,突然觉得自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,他连忙低着头跑出角落,没走几步,身体凝滞了半秒又突然解脱。
刚刚从他身体里穿过去的女生在他身后狠狠打了个哆嗦,搓着手臂走了。
已经没有人能看到他了。
王文宇扭头看见从后背延伸上肩膀的惨烈伤口,僵硬地咧了下嘴,向着卫燃犀跑去。
刚走到办公楼门口,王文宇就听见一阵吵嚷的声音,一向安静的办公楼此刻比菜市场还热闹,几个老师站在玻璃门前讨论着,远远看见卫燃犀就摆手:
“没什么急事就回去吧。”
卫燃犀停下脚步看着王文宇,示意他自己进去。
直觉意识到这吵闹和自己有关,王文宇点点头,径直穿过老师走进楼里,有些透明的身影消失在卫燃犀的视线当中。
声响的源头在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。
门没关,王文宇轻易看清了屋内的境况——一对中年夫妻坐在靠墙的沙发上,其余几个人把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堵在角落,剩下几个人在一旁劝。
嘈杂的声音一波接一波,高得几乎要把房顶掀起来,王文宇想听、想看,但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贴着墙根的那对中年夫妻。
看到中年夫妻的脸,一股名为“熟悉”的奇异热流缓缓爬行在他的脑海深处,无数细小的分支带着中年夫妻的面孔延伸出来,像一条宽广的江河分出了溪流。
许许多多的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,还没来得及消散,就被更多画面填满。
他看见满脸泪水的女人扬起笑脸,抱着他坐在树下乘凉,看见她在他满头大汗地回家时给他端上热乎乎的饭菜,看见她捧着他的录取通知书流下泪水,可脸上分明满是喜悦。他还看见眼眶通红的男人佝偻着腰站在工地,挥手让他回家去玩,看见男人抽了一根又一根烟,掏出皱巴巴的票子让他去交学费,看见男人别扭地不肯在视频里露脸,但每次他说一句话,话筒里都会飘来一个简短有力的“嗯”……
原来人死时真的不愿回顾悲伤,因为一旦明白人生无法重来,总是拥有过的快乐更令人遗憾。
孩子失踪的打击再加上一整天的大吵大闹,王文宇的父母此刻已然精疲力尽,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。
亲戚们还把校领导堵在办公桌后,扯着破锣似的嗓子吵嚷:
“……好好的孩子怎么在你们学校失踪了?!连摄像头都是坏的,你们学校的安保工作到底怎么做的……”
“孩子都是大学生了,总不能让我们校方负全部责任……”
校长擦着汗,不知第几遍重复这句话。
“怎么不是你们的责任?怎么不是你们的责任!我们花多少精力,花多少钱才能养出这么一个大学生,你们这破学校,孩子丢了连点线索都找不到,报警都几天了……要是不赔偿咱们就走着瞧!”
“还有我家小宇,”王文宇的母亲抬起空洞的眼,呆呆地说,“把他还给我……”
一阵冷风打着旋飘到她身边,拂干她溢出泪水的眼角。
王文宇的母亲本来已经伤痕累累的心莫名感到安心,就好像,就好像她家小宇回来了,正坐在她身边……
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的刹那,王文宇的母亲双眼一亮,看向四周,却只看到了和她一样突然精神起来的丈夫。
“宇……”她喃喃出声,耳边却响起一道熟悉的、年轻而又充满朝气的声音。
“爸,妈,照顾好自己,我走了。”
冷风离开了。
王文宇的父母突然又回到了闷热得让人窒息的校长办公室。
王文宇的母亲一愣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紧,难受得她喘不过气,仿佛她的小宇真的再也不会出现,她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:
“小宇!”
然后就握着丈夫的手哭倒在沙发上,泪水打湿满脸。
——
卫燃犀再见到王文宇时,他明显心情沉重。她没有问王文宇看到了什么,只说:“走吧。”
红须鬼已经过来催了一遍,大概投胎也在时间上有淡旺之分。
把王文宇送到青须鬼和红须鬼面前,两只恶鬼撕开通道,下意识看了卫燃犀一眼。
发现卫燃犀岿然不动,红须鬼皱起眉头,美丽的皮相即便做出嫌弃的动作也让人无法产生厌烦的心情。
伏魔早在半路就消失了踪影,红须鬼也不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:
“投胎你也要跟着?”
“我怎么知道他是投胎还是被吃了。”卫燃犀目光沉静。
红须鬼还想再说什么,却被青须鬼拦住,它瞪了卫燃犀一眼不再理会她。
再度来到地府,卫燃犀这次孤身一人,跟在脱下人皮的青须鬼和红须鬼身后,也没有撞到其他恶鬼生事。
穿过幽冥路,走进地府城门,她跟在恶鬼身后一路走到一座漆黑的桥边,桥的那头,一道巨大的门向外散发着刺眼的白光。
“喝了孟婆汤,走过奈何桥,投到哪家就各安天命吧。”青须鬼不耐烦地说。
王文宇踌躇着往桥头贴着“孟婆汤自取”字样的水缸走去,到了一半又折返回来,在卫燃犀面前站定。
“什么事?”卫燃犀抬起眼眸。
王文宇犹豫着看看红须鬼,又将目光移回到卫燃犀身上,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:
“我……我跟你结婚!”
“什么?”卫燃犀怀疑自己听错了。
王文宇一脸大义凛然,同时眼中带着某种期待,补全了自己的话:
“我和你结婚,你帮我活过来,行吗?”
卫燃犀满脸冰霜:“闭嘴。”
王文宇张了张嘴,也反应过来,顿时满脸通红——来到地府之后,他都不记得被两只恶鬼逼了多少次婚,刚刚脑子一糊涂就……
王文宇猛地转身跑到缸边,喝了一瓢孟婆汤,转身就往奈何桥上跑。
走了没几步,脑中刚刚聚起来的那点记忆又开始消散,同时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起来。
他的脚步渐渐变慢,头脑迟钝到每一个念头都需要很长时间来思索。
眼前的白光越来越强烈,仿佛一抬手就能触到桥的尽头。
站在往生之门前,王文宇强撑着抬起沉重的脑袋,一对男女轻柔的声音萦绕在他耳畔。踏进巨门的那一瞬,最后一个念头在他空白的脑海中浮现——
他好像,还没有向卫燃犀道谢。
……那是谁?
——
伏魔坐在A大的校门上,看着人来人往的热闹街道,只感到无趣。
察觉到空气中传来一阵波动,他倏地将目光投向对街巷口,没过一会儿,一道熟悉的身影闪出小巷。
卫燃犀看了眼伏魔,不发一言,转身就走。
一阵微风盘绕在身周,伏魔飘在半空中凑来:“我以为他们会把你留在地府。”
永远地,留在地府。
卫燃犀目不斜视。
伏魔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,忽而眼一眯,凑得更近,用近乎蛊惑的语气说道:
“你甘心吗?它们肆意抢掠、残害你的同类,事发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——三十年,对于鬼物无边无止的命途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,连你们人类的刑罚都比这重得多,不是吗?”
说罢,伏魔目光紧盯着卫燃犀,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,但卫燃犀的反应注定让他失望——
“我是个人类。”卫燃犀淡漠开口,“管不了那么多。”
伏魔眯了眯眼,仍不肯放弃,他把手落在卫燃犀的肩头,轻声道:
“但你可以选择报复——只要你一句话,我可以帮你解决它们。偌大的地府,消失区区两只恶鬼根本不会有人在意。”
卫燃犀不为所动:“不需要。”
“为什么?”
为什么?
卫燃犀沉下眼眸,语气嘲讽:
“即便杀了它们,以后还会有更凶恶残暴的鬼怪出现,无论多少次,结果都一样,不会改变。”
接着它们还会缠上人类,欺骗、威吓、虐。杀……永无止境。
她再清楚不过。
“不会改变吗?”伏魔挑眉,“看来你对人类以外的物种偏见很深呢。”
“不是偏见,是事实。”
伏魔飘在马路上空,正要说话,一辆车转过拐角飞速驶来,他身体向上一扬避开车辆,一转头才发现卫燃犀并没有跟上来,他回头,却见卫燃犀回身望着远去的车辆,神色怔怔。
呼啸而去的车顶上扣着红色的警示灯,一转弯,露出侧面车身上显眼的“消防”二字。
远处隔着几栋高楼,一栋写字楼的自下而上冒出滚滚浓烟。火光如同一条肆无忌惮的长蛇穿梭在在弥漫的黑烟中,越来越壮大。
眸中倒映的火光和心底深处的火焰重叠在一起,刹那间,卫燃犀耳中充斥着绝望而凄厉的呼喊,刺鼻的气味扼住她的口鼻,她看见一条暴虐的火龙吐着炙热的信子朝她袭来……
一幕幕,宛如人间地狱。
卫燃犀扯紧书包带,顷刻之间汗如雨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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