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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左耳里装的是追踪器吧？”
赵云澜眼皮一抬，摩挲着膝盖的手慢慢抬起，随意地把耳朵里的东西掏了出来，冲着对面儿吧台前倒酒的人笑了笑。
“不要也罢。”
说完，赵云澜手一松，手里的小玩意儿啪嗒一声掉到地上。吧台前的男人倒酒回来，酒杯递给他时，脚踩了上去，碾了两下。
赵云澜表情变都没变一下，镇静地接过他递来的酒，握在手里晃了晃。
天色暗了，屋里没开灯，整个房间都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气氛里。赵云澜象征性地抬起杯抿了一口，抬头望过去：“酒不错。”
“葡萄牙上游杜河流域的波特酒，赵队长有品位。”男人充满蛊惑力的声音响在空气中，赵云澜猜他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对面沙发上。
“没什么品味，也不懂酒。”赵云澜说，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，“就是觉得你这么龟毛的人买不了便宜酒。”
“哈哈。”他笑笑，“赵队长对我很了解啊？”
“……不了解，”赵云澜叹了口气，杯里的液体逆时针晃着，“我要是了解你，你早就不在这儿呆着了。”
晶莹的液体碰撞着杯壁，发出清透的响声，屋里的两人都没说话。赵云澜看不清他的脸，也听不到屋子里多余的呼吸声。
“自我介绍一下吧，”男人终于出声，“在下沈湎。”
赵云澜眉梢挑了挑，“沈？”
沈湎一笑，不知是什么意味：“毕竟是兄弟嘛。”
赵云澜点点头，“也是。”
“赵队长，”沈湎突然往前凑了凑，道：“我哥哥一人在外多年，承蒙您照顾，做弟弟的，十分感激。”
他扬了扬手里的杯，并没有凑到嘴边，而是转手放到了面前的玻璃茶几上。
接着他站起身，慢悠悠地踱步到窗边，拉开了窗帘。
月光和着霓虹灯光照了进来。
赵云澜看到茶几上沈湎刚放上去的酒杯里的波特酒几乎是满的，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半杯酒，心里觉得哪里不太对，但没出声，他慢慢伸直了胳膊，也把自己的酒杯放了上去。
“你没什么好谢我的，”赵云澜直了直腰，望向窗边，“如果当年捡到的是你们两个，我照样能养大。”
沈湎脸上的笑意扩散开来，“赵队长说笑，我们两人虽是一母同胞，但性子截然不同。作出不一样的选择也是无可厚非。”
赵云澜沉默了半天，突然问道：“你上过学么？”
沈湎难得一愣：“怎么？”
“你说起话来，和他偶尔挺像的。”
沈湎没说话，不自然地皱了皱眉，慢慢地踱步回来，又笑：“我没上过学，但家里的先生教过不少。”
“你看，你比他还夸张。”赵云澜耸了耸肩，身体往前倾了倾，“他也只是偶尔文绉绉说话烦人，你呢，是时时刻刻都不说人话。”
沈湎转回身，看见赵云澜伸了伸腿，脚尖一不小心踢到短短的茶几腿上，对面儿的波特酒不出意外地溢了出来，一小滩液体洒在玻璃面上。
沈湎瞳孔一张，眉梢一跳，反射似的往门口看了一眼。
没有人。
不出五秒，门锁咔哒一声开了。
“先生？”
赵云澜看不清门口一袭黑衣的人。
“出去。”沈湎抿了抿嘴，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不稳：“……我还没和赵队长聊完呢。”
“是。”
门又关上了。
沈湎几步坐过来，没说话，看着对面的赵云澜，又看看桌上这一滩酒。
赵云澜对他笑笑。
“赵队长不觉得，自己每天的生活没什么意义么？”
赵云澜：“怎么说？”
“每□□夕相对着各种案子各种资料，和尸体打交道，没日没夜的出现场找真相。这中间你找出的多少真相是人们想要的真相，又有多少案子沉冤昭雪呢？”
沈湎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滑过茶几上的那一滩酒。
“这是我的职业，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，如果我这样计算得失，早就在上班第二天辞职了吧。”赵云澜说。
“你不觉得不甘心吗？”沈湎说，手指在茶几上滑动着。
“即便是你兢兢业业的干了，证据，事实，真相，一件一件摆在面前，可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得到应得的惩罚。”沈湎继续说道，“你所谓的事实，在上面的、真正有权利的人眼里看来，不过是阻碍他们往上爬的绊脚石，说不定你出头太过，成了他们的眼中钉。赵队长，人生最悲哀莫过于此，不怕不是没死在抓人的战场上，你最后是死在了自己人手里。”
沈湎的手指停了下来。
“即便是这样，也不冤吗？”
“嘶——”赵云澜抽了口气，瞄了一眼茶几上他划出来的字，移开视线：“你这么一说，我真想回去就辞职了。”
他望着沈湎，脸上挂着玩味的笑，接着道：“但上面的事是上面的事，就算要撤我杀我都是他们的决定，我伸不了那么长的手，也没法在面对死者的时候思考自己的前程。那样一对不起死者，二对不起我自己。”
“——我是个警察。”
“我唯一能做的，就是干好自己的本职。对得起我肩上扛的警徽，对得起死者，对得起我自己。”赵云澜说，眼眸中认真又无畏。
说完，静谧半晌，他往前凑了凑，“不过你这么一说，是要给我比警局好的待遇然后挖我跳槽么？”他笑笑，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：“开个价，够高的话我考虑考虑。”
屋里沉默了半晌，沈湎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，手掌在划出来的图案上轻轻一抹。楼下传来几声匆忙的刹车声，接着，房门被拉开，依旧是方才进来的黑衣人。
“先生，有人过来了。”
沈湎不紧不慢地挥了挥手，“你们先走，在第三条巷口等我。”
黑衣人再次出去了，房门合紧。沈湎往窗边看了一眼，赵云澜眉峰一蹙，身体极速向后靠去，一脚踢翻了茶几，玻璃杯碎了一地，昂贵的酒液顺着地砖的缝隙流淌成一条细线，有条不紊地延伸着。
“别跑！”赵云澜踩在翻了的茶几面儿上喊了一声，身体却依旧坐在沙发上，动都没动，一边给沈湎使了个眼色。
沈湎一脚把茶几踹向窗边的墙壁上，哗啦一声巨响，紧接着他两三步踏上窗台，回头笑了笑，喊道：“后会有期啊赵队！”
接着就跳了下去。
赵云澜站起身，脚底下踩着的是碎了成渣的玻璃，他一手揉着头发，直到把发型揉得乱七八糟，一手跟着扯开了衬衫，最顶上的扣子崩开了掉到角落里，他听着外面人的上楼声，低下身，手掌往亮晶晶的玻璃渣上落去。
嘶——
刺痛感让赵云澜闭了闭眼，听到门锁被撬开的声音，然后是涌入的便衣同事们，中间还有个一脸焦躁担忧的沈巍。
赵云澜闭了闭眼，捂着手站起来。
“赵队——”
“你没事吧？”
“快快快赵队受伤了带回去包扎！！！”
“用不用叫个救护车！？”
“赵队赵队没事吧赵队？”
赵云澜被他们烦的头都大了，早知道就不玩儿这一出了。他皱了皱眉，挥开了胳膊，“没事没事，都是小伤，没什么事，啊，回去包一下就行。”
“那你跟我回家。”有人伸手拽他。
“诶我都说了没什么——”赵云澜抬起头，一张眼，剩下的一个字堵在嗓子眼里，怎么也出不来了：“……沈巍。”
沈巍没了平时的冷静淡定，满眼都是担忧，紧蹙的眉峰又增添了些许寒意，就连平时见鬼说鬼话的赵云澜也缩了缩，编好的词生生地咽了下去：“先回警局吧。”
“不。”沈巍说，“你跟我回家。”
祝红过来拉沈巍：“还是先回局里吧，案子挺急的，怎么着也得先把情况说了啊。”
沈巍回过头，眼睛一瞪：“不。”
赵云澜被扎的满手小口还淌着血，忍不住开口：“那什么祝红，我先跟他回去吧。”他笑了笑，“情况我们都大概掌握了，凶手范围缩小，但你听我说，抓他不是一天两天的事，等今天之后慢慢讨论。他这段时间不会害人，啊。”
他伸出手拉沈巍：“走吧。”
沈巍抿了抿嘴，反手拉住了赵云澜，推开围着的几个人，走了。
大晚上出警的便衣警察们：“……赵队跟他儿子关系真亲啊呵呵呵。”
祝红瞪着沈巍和赵云澜的背影，蹬蹬蹬出了房门。
走到楼下了才喊一嗓子：“留几个人查证！剩下的收队！”
“是！”
夜色布满了整片天空，赵云澜捂着手掌坐在副驾驶上，没来由的，一声大气都不敢出。
沈巍不说话。
不说话才吓人呢。
赵云澜紧了紧拳头，想靠疼痛让自己清醒点。
“别动。”
沈巍突然开口。
吓得赵云澜立马就坐直了，手也不敢再动。
怕啥？
赵云澜想抽自己一个巴掌。
沈巍没再说过话，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开车回了家。十分自然地给他开车门开家门，再开灯。最后到卧室去找出药箱。
赵云澜坐在沙发上等着他。
沈巍慢慢地挽起袖子，拿了药出来，放到茶几上。
赵云澜十分自觉地伸手过去。
沈巍推了推眼镜，低头开始消毒。
“那个什么，沈巍——”赵云澜尴尬地笑了笑：“你弟弟真跟你长得一样。”
沈巍：“……”
废话。
赵云澜唾弃自己。
他也不知道是心虚什么呢，今天的事，出于公事角度考虑，没什么好心虚的。
一切打算都是为了真相。
沈巍消了毒，给他上药包好，这才抬起头，眼里是复杂的心疼。
赵云澜被这点儿情绪击得心里一颤。
“你不信我。”
沈巍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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